腊月里，新联邦的首都会盛开一种大朵的花，姿态洁白而高雅，肃穆芬芳，令人钦佩。

　　在罗贝尔汉前往军政司的途中，到处都开满了这种花。当车子停在人民广场前，无数年轻的士兵激动地立正向他敬礼，投以崇拜的目光。但是罗贝尔汉觉得受之有愧。当他步行进入军政司的人事办公室，在屋里等待他的赫然是新联邦最高统帅尼古拉斯，这让罗贝尔汉既吃惊又感到不安。

　　罗贝尔汉今天是来请辞的。

　　尽管新联邦人民对此失败表示可以理解，联邦议会也对此惨剧公开表示承担责任，但是罗贝尔汉依旧耿耿于怀。他递交了关于北方战区总司令的辞呈，希望被分配到前线作为普通军官服役。而今天，辞呈和降级报告都被批准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尼古拉斯会在这里等他。 大总统尼古拉斯是他尊敬的人，是令人敬佩的联邦领袖，同时也是已故好友、副官邦德在军校的授业恩师。看到尼古拉斯，罗贝尔汉就想起邦德，眼眶有些红红的，抬不起头。

　　“坐下吧。”

　　尼古拉斯多少能够理解，叹了口气，走过来给他拉开椅子：“你要明白，给你降职不是因为邦德的死或是战事失利，是因为你使用警报通道做私人发言，影响不好。”

　　罗贝尔汉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他还年轻，对政治不习惯。虽然对联邦的贡献使他位居要职，但是在白发苍苍的尼古拉斯面前始终有些拘束。 “被困在这个行星阿加西斯有七年了啊，新联邦独立也有五年了。”

　　尼古拉斯在椅子上坐下来，似乎便有些眩晕。

　　他说：“年纪大了，我真希望能过些安安静静的日子。可惜地球共和国不会同意的，瓦努主权国也不会同意的。但我深信自由和民主，深信新联邦能带给大家想要的生活，而这一切是因为你们，像你这样年轻的英勇一代。”

　　罗贝尔汉垂头丧气地说：“我不值得您这样地夸耀。”

　　“不必谦虚，你能生还已经很不容易。”尼古拉斯长长地叹息道，“命运真是让人难堪。究竟是什么样的血液在流动着？让人类可以对同胞如此残忍。” “那大概就是为了所谓的信念吧。”罗贝尔汉悲伤地摇了摇头，“地球政府太庞大，太腐败了，但大多数人依旧对那旗帜有家一般的眷恋。人民饱受摧残，忍气吞声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回地球。而瓦努人，古瓦努文明的强大科技力量迷了他们的心窍，天知道他们想要建立的是什么。”

　　“说得不错。每个人和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坚信的生活方式不同，所以地球远征军会分裂成三个国家我一点儿也不奇怪。”说着，尼古拉斯话锋突然一转，声色俱厉起来，“那么你呢？罗贝尔汉？你为什么不干了？”

　　“我的信念从未改变。”罗贝尔汉面色一变，大声回答说，“我坚信新联邦存在的意义，没争取到新联邦的未来我不敢躺着死！但是战争的规则变了，和我们以前在地球上不一样了，我们得亲力亲为去做！”

　　尼古拉斯想了想：“不同了？你是说网格系统？古瓦努科技？”他似乎不同意罗贝尔汉的说法，摇了摇头，“不，没有什么不同。古瓦努文明的网格系统是可以让军队直接以传送方式进入其它大陆的遗迹，但那只是一种手段，有效，但也只是许多问题当中的一个。在阿加西斯上有十三块大陆，关键不在于如何侵入它们，而在于如何占领它们，这之间有很大不同。”

　　他打开窗帘，指指外面忙碌的能量运输车，这些车辆可以从那些能量泡中采集大量能源用于维持各种需要，也是破解瓦努科技必不可少的能源。

　　“这才是重点。”尼古拉斯说道，“古代瓦努科技力量惊人，在对科学力量的追求上，瓦努主权国并没有错。在想着回家的事情上，地球共和国也没有错。或许只有解开古瓦努文明消亡的迷，才能够重新打开宇宙虫洞，打开回家的大门。但是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人们可以幸福地生活。幸福在哪里？我看在能量泡。”

　　尼古拉斯苦笑起来：“生产方式改变了，生产关系也跟着变。能量泡里的能源永不枯竭，只是个占有资源和开采速度的问题。主要能源变成以采集工业为主，争夺资源就变得重要，这才是大家打个不停的原因。建立一个国家最初是理想，结果免不了落到现实。我担心，这种本来只是客观形式上的问题，演变成无法忘记的仇恨。”

　　“新联邦进退维谷，但是我一定要让它贯彻下去。”罗贝尔汉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敏锐，攥紧了拳，“我们会捍卫土壤，得到足够的能量。或许地球共和国能带领人们回去，但是回去还是那个腐败的国家；或许瓦努主权国能垄断瓦努科技，但是不能征服人心。人们想要的，从古至今只有自由而已。”

　　“那就继续为自由而战吧，做什么都好。”尼古拉斯说，“奥斯汉大陆对我们至关重要，它离我们和瓦努的大本营都太近了，我们不得不争夺它。”

　　“是！”罗贝尔汉点点头，呈上一份报告，“老实说，到现在我也觉得议会的决定没有错。问题依旧在于网格系统，要快速占领一块大陆网格系统是夺取大陆唯一的便捷途径，可以传送中队以上的军事力量直接进入大陆中央。我们这次的失利，完全是因为上级情报机关的失控，此类事件绝对不能够再次发生！”

　　“你说的我也想过。”尼古拉斯偏头疼犯了，不知是因为罗贝尔汉执着于网格系统，还是费煞脑筋的缘故。他用拇指揉着太阳穴说：“我们新联邦希望给大家最大限度的人权，不可以像地球共和国那样政府独断，也不可以像瓦努那样军权至上，要将情报机关肃清需要很长的时间。七年前我们还都隶属于远征军的同一机构，现在要说谁是可靠的都很难说。”

　　“关于这一点您不必担心。”罗贝尔汉微笑着站了起来，“有的时候狮子被网所困，是因为它横冲直撞；老鼠却可以从网格里钻过去。”

　　※※※

　　滑鼠咖啡酒屋。

　　这是位于地球共和国避难所繁华地段的酒吧间，酒店的老板是一个24岁的东方人，讨人喜欢的黑头发小伙子。他调酒、煮咖啡的手艺是一流的，脸上总带着微笑面对客人，勤勤恳恳地站在吧台里用春葱一样的手指卷着清洁布擦杯子，高兴的时候还会谈上一曲钢琴和大家放声歌唱，人们叫他“快乐的杰瑞”。

　　共和国避难所是所有远征军最先登上的大陆，人口也最多。杰瑞的酒吧间在中心地带可以说是个红火的地方，少有人不知道这里。不过作为小酒吧的老板并不是什么很幸福的事，相反很有难度。这里军人众多，动辄闹事。杰瑞的咖啡酒屋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调酒的手艺，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里的规矩好，很多熟客是宪兵，乐于帮助维持这里的秩序。

　　客位限员三十人，满员就得在外面等候。进屋随俗，不喧哗，不滋事，就可以享受一份特有的温馨。反之，违反一次，以后永远不能再来。

　　在动荡的悲哀中，有什么比这样的温馨更加吸引人呢？

　　罗贝尔汉和同伙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宵禁刚过，大多数老百姓都回家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军人和有夜班许可证的小姐们。墙上挂着一些写真油画和老照片，还有一些军功章在盒子里。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正被两个宪兵扛在肩膀上架出去，继而被无情地丢在大街上。

　　“宪兵，这里太危险了。”随行的大块头军官汤姆小声对罗贝尔汉说，“也许会有人认出我们的。”

　　“不，汤姆，这里正是因为有宪兵才安全。这个时间，就是通缉令贴在墙上，他们也不会管。”

　　罗贝尔汉俨然一副地球共和国陆军上尉的打扮，随行者则是陆军中尉。有个侍者走过来引他们到空位坐下，一个漂亮的金发姑娘穿着红裙子卧在钢琴上高歌，他们很快也融入到那独有的气氛中。

　　罗贝尔汉掏出一把硬币，丢到侍者递来的菜单上，又掏出一张支票指指吧台里的杰瑞，对侍者说：“两杯甘味的马丁尼，一篮小酥饼，还有这五十块钱，是我以前欠他的。”

　　
“老客人呀，好久没来了吧。”侍者随即一怔，“先生，这是五万块的支票。”

　　“利息涨很久啊。”

　　
侍者微笑着走了，继而杰瑞从吧台愕然望向他们。罗贝尔汉招招手，两杯马丁尼和小酥饼便出现在桌子上。

　　“你疯啦？”杰瑞递东西的时候俯身道，“快走，你仍是十大通缉犯之一。”

　　“我来找你。”罗贝尔汉紧紧拉住他的手，“跟我走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杰瑞把手抽了出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却用力摇头道：“不可能，我不走。地球政府才是我们的根，我不当叛党，也不想杀人。”

　　“哪里地球人民能幸福地生活，哪里才是地球政府所在之地！你睁眼看看这屋里的客人，一过十二点，就只剩下军人和妓女，这是什么社会！”罗贝尔汉央求道，“若你不跟我走，我宁可被抓。”

　　“嘘。”杰瑞要他压低声音，小心地瞧了瞧四周，冷漠地说道，“军人和妓女也都是我的客人，没有什么不同。你走，立刻走！”

　　“我们喝完就走，但是不离开这里。”罗贝尔汉道，“相信我吧，有一个值得实现的理想在等着我们，难道我们不是为了追寻自由才加入远征军的么？”

　　“你是，但是我不是！”

　　“杰瑞，求你了，我需要你，不为别的什么人，就只为了我，帮帮我吧。要是你不来，我明天就换身新联邦的制服站在大街上喊你！”

　　杰瑞瞪了他一眼。有人在叫酒，杰瑞就拎着托盘头也不回地走了。突然有人站起来祝酒说：“希望快乐的杰瑞能为我们大家弹唱一曲。”很多人叫好，杰瑞就兴致勃勃地坐到钢琴前，给大家弹一首叫做“很久以前”的祝酒歌。坐在钢琴上的姑娘和店里的军官们都打着拍子唱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句谚语十分流行。

　　爱情双目失明，像白天的猫头鹰。

　　人生变幻莫测，爱本需要忠诚。

　　鹰并非无故有犀利的眼，

　　爱人时有疯狂，但是从来都不愚蠢，从来都不愚蠢！”

　　
　　然后所有的人都高兴地大叫起来，一饮而尽。

　　大块头汤姆对罗贝尔汉苦笑道：“我们就是那白天的猫头鹰。他过得不错，正忙着呢，看来他并不高兴见到你，也没有什么理想可言。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啊？”

　　“为了……喝杯马丁尼。”罗贝尔汉却不失望，饶有兴趣地拨弄着篮子里的小脆饼。那些自制的饼干圆圆的，闻起来带着蓝莓的香味儿。

　　“我也吃块饼干。”汤姆将手伸向篮子，却被罗贝尔汉打了回去。

　　“嘿！这些饼干不是给你吃的！”

　　罗贝尔汉抱怨着，小心翼翼，将小脆饼一块块在桌子上像纸牌一样搭起来。汤姆不解地看着，周围也有人看到，指指点点，都摇着头。

　　“他会来的。我们走吧。”罗贝尔汉把小脆饼码成一栋房子，高高兴兴地戴上帽子站了起来。

　　
汤姆指着小脆饼不知所措：“就这样？太浪费了！等等，我还是把马丁尼喝了……” “走吧！”

　　罗贝尔汉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拖了出去。贴近门口的角落里，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军官看了他们一眼。汤姆仗着块头骂道：“看什么？”那人就低下头去。他们说说笑笑走了出去，谁知一出门便已经有宪兵持枪等在外面。

　　“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罗贝尔汉和汤姆都是一怔，那些正在执勤的宪兵有两个穿着加固防护铠甲，武力很强，他们只得各自将准备好的证件交了出去。那些宪兵用怀疑的眼光望着他们：“驻依塞汉德陆军部？米奇和汤姆？”

　　罗贝尔汉还未来得及答话，一个穿着宪兵队士官制服、看上去显得很英气的小姐在街对面隔着大老远就叫了起来：“米奇哥！呀，真的是你！” 那姑娘旋风一般冲过大街，直扑进罗贝尔汉的怀里吊在脖子上，又叫又跳。她的便装制服裙子开岔很高，因为动作猛烈，士官大檐帽也被挤掉到地上，线条显得很流畅的同时，汤姆和宪兵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罗贝尔汉不好意思地笑着，为首的宪兵队长朝那姑娘敬了礼：“唐纳士官长，你们认识？”

　　“看就知道，是我哥哥。”唐纳神气地一摆手，像烦恼退却一般说，“你们都可以走了！”

　　“呃，对不起。”

　　宪兵们不好意思地交还了证件，走掉了。唐纳则拉住罗贝尔汉的手臂不放：“米奇哥，你的信我收到啦！走，到我家去吧！” 罗贝尔汉对目瞪口呆的汤姆摊开双臂笑道：“我就说嘛，因为有宪兵，所以安全。哦，对了，不要奇怪，我全名是罗贝尔汉·米奇。”

　　汤姆用粗嗓门气鼓鼓地说道：“有这种节目不早告诉我！米奇，杰瑞，唐纳……你们家是迪士尼乐园吗？”

　　“没错，汤姆。”罗贝尔汉笑道，“来抓杰瑞怎么能不找汤姆呢？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了吧？其实不是因为你枪法好，长得壮。”

　　“去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