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静下来的时候,我才能这样细细地回想,在没有他们的夜晚。
第一次走在这片大陆上,我的双脚并不知道方向。茫然地望着周围不停敲打木桩,追杀牛羊的人们,我轻轻问自己:以后,我就要像他们一样了么。
于是,顶着头上的国籍和低的可怜的级别,我开始独自趟这片广阔的陆地。
一个人,所以安静。
安静地钓鱼,安静地挥动木杖,安静地结识周围的人们,也安静地被PK,再安静地被复活。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所以,我不多说一句话。
当第N次被无故PK,望着哈哈大笑的PK,我终于知道,只有一群点头之交的朋友的人,无法在这里生存。
于是我逼自己说话,和每个组过队,每个需要帮助的人。甚至是被PK后,我也能笑着问他,你的衣服很好看,是多少级的?
没有乐趣。组队,练级。所有的亮点只集中在levelup的一瞬间。
我没放弃,我也很少如此坚持。
最初的理由很简单:有个最忠实的朋友。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会在第一时间回复我的信息。
是蓝子带我走到这里。应该说他做了一切可以为新手做的事,但我却始终不能坦然接受。我拒绝成为谁的累赘。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要克服的不是一个人的孤独和整日对着怪狂砍的枯燥,而是一种已依赖成习惯后艰难的独立所带来的矛盾感。从一开始,依赖蓝子就是理所当然,而有一天,当我发现,没有蓝子我连组队也不会的时候,一种渴望变得独立的念头变得无比强烈起来。
于是我对蓝子说:你带我打这个,自己没经验拿吧。蓝子点头。那你去打你的,不用管我了。
现在的我,叫着几个哥哥带我练级的时候,只觉得当时的自己,那个怕当别人累赘的自己,傻的可爱。
说独立,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拿来买药水的钱都是蓝子给的。终于到有一次,我无法忍受自己的无能,于是从城里铁匠那里跑到山谷的铁匠家,跑了10几次,就为了得到每次微不足道的2000送货的酬劳。而现在,看着银行里的不多不少的几百W,我不知道拿它们买什么。只是每次在街上听到有人喊谁能给我点钱的时候,把钱连分都懒得分,就这么几十W一起给了他。有人说谢谢,有人把这赠予当成理所当然,不说一句,拿钱就走,我傻兮兮地对人家说不用谢,有人抱怨我给的少,我就对他说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多,下次再多给你些,有人说会记住我的,我就摆个笑脸给他,虽然知道他会忘了我—无聊时做的事,谁会记得呢。更多的时候是站在广场,钱莫名其妙没了,然后茫然地站在那里听偷盗技能很高的玩家给我讲小偷的道德。
散乱的记忆都没什么价值也容易忘记,但我想我总能记得些什么吧。
那天我应该是在钓鱼,在修山谷。没有钱,不敢去打怪,站在桥头,看着同样挂在那里的人们,打个招呼没有回映。孤独,原来就是这么来的。
蓝子上线了,跑来和我钓鱼聊天,兴冲冲地告诉我,国战了。我对这两个字完全没有概念。哦,那怎么了?去看呀,能看到很多高级别的人~
大草原可真远。我站在草原混战的边缘对蓝子说。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头上的拜索斯三个字格外的刺眼—和杰彭的鲜红比起来。
亡国。
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法击中时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两个字。原本就少有鲜艳色彩的心里,被这两个字的滴落溅上点滴灰色,然后渲染开来。再注意到身边飘着的死人,原来,都是拜索斯的。
飘着回到城里。公告一遍一遍的说着唇亡齿寒之类的话,痛骂只练级不顾国家的人;有几个斗士在穿梭于各个店铺之间忙着装备自己;一路走过去,哥,妹的字眼不时出现;大声叫着谁要武器的商人也不在少数;偶尔也出现老婆我爱你的公告;喧闹中一队精兵集体冲向西荒地要决斗。
乱,乱得我有点发蒙。国战,和这一切有关么?还是,只是个点缀或发泄?看着城里唯一安静的NPC们,我甩甩头,还是钓鱼去吧。
来到桥头,蓝子不期然也在。我走过去,看他无奈地笑:这国战还真不是咱们去的。
看着钓竿,我突然觉得很滑稽,于是说,没准杰彭的打进来看到咱们在钓鱼也会想:这里是世外桃源吗?然后我们一起笑。
乌鸦嘴呀…当我跑到渔场附近的海鲜店卖鱼,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杰彭英雄砍倒时,我无奈地想。同时心里有种什么东西在猛烈烧着的感觉,那火苗越来越大,艳红的跳跃着就像杰彭的颜色。
那个英雄扛着剑,站在我的尸体面前骂道:拜狗!杰彭无敌!然后哈哈大笑。我死了,但我仍能感觉地板是那么冷,趁着变成鬼魂前仅有的几秒可以说话的时间,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敲了一行字:难道出生在两个不同的国家,就会有与生俱来的仇恨而可以任意杀人吗。我问的平静,没有任何的语气符号。他也反映的平静,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看我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时,我看到他倏地转身离开。突然我想到蓝子,他还在渔场,忍受着像踩了海绵一样的跑步速度,我跑到刚才一起钓鱼的桥头。蓝子还在静静地一下一下挥着鱼杆。救我,我喊,却在话出口后猛然意识到,活着的人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灵魂的。苦笑了一下,回城复活去吧。
再来到渔场,蓝子急忙问我刚才去哪儿了。我尽量平静地给他讲刚才的那个英雄。蓝子听完沉默了半晌,然后突然问:那他怎么没来砍我?我愣了一下,不敢奢望是我的话使他安静退出。
然后是沉默。看着公告还在一遍一遍骂着杰猪杰狗,我告诉蓝子,我觉得心凉。
蓝子轻松地说,没什么,这只是游戏,游戏而已。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有战争,我以为这是个和平的游戏。
他告诉我,国战只是要把PK合理化。
我说我终于明白田中大神的话:国家只是工具,只要打着国家的名义,任何事都可以变成正义或理所当然。我还说如果我是那个杰彭英雄,我也许会说声hi也说不定。
然后我看到蓝子在皱眉,他的语调变得冰冷:所以你是你,但这样只会让别人发现你并且……
并且什么?我问。
并且,围杀你!
我浑身一抖,寒意,在这仲夏夜,慢慢爬满全身。
我挣扎:可这样你玩得痛快吗?这样不停的杀人与被杀?看着蓝子的反映,我明白显然我又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他边笑边说,是啊,挺刺激,杀敌国的人,还能长名声,不好么。
又是沉默。
然后我听到自己苍白的声音:为什么你玩得这么高兴,而我却不行?
也许感染了我的消沉,蓝子认真起来,因为你有太多东西顾虑。
我说对,很多东西我放不开,我无法不去顾虑。
他说你会习惯的。
我说我没法习惯,难道又要来一次从第一次杀人到习惯误杀的过程么?说完最后一个字,我发现自己是喊出来的。
蓝子也愣了,说你今天真复杂,不知道说你什么了。
我说那就别说了。
他似乎拿我很没办法,他说你就是在较真儿。
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委屈,我说对,我就是较真儿呢。然后,我下线。
很明显,裂痕从那一天开始,时间则是它的催化剂。由于级别的差异,我们很少一起练级。而我开始反感看他那么愉快的享受着这个游戏提供给他的一切可以杀人的机会。
疏远,似乎是注定的。
我不知道蓝子和逍遥说过什么,当我告诉他华仔是我老公以后。但少有的几次见面中,我能感到他些微的敌意—从他不时的挖苦中。
大哥告诉我,蓝子,是嫉妒了。
我说我知道,但是既然他可以找到乐趣,我想我也有自由选择我玩这个游戏的方法。是他教我的:要play这个game,而不要让这个game去play你。
很多时候,一个决定就可以让人走上另一条路。
比如我选择疏远了蓝子,那么我可以去认识更多走在一条路上的人。
比如小桑。
一个很爱PK的家伙。我一直痛恨PK,但我却能接受他的存在。后来我想,也许是因为他没有PK过我吧,于是我明白我也开始变得自私起来。
他发给我的第一个悄悄话是:我想哭。这真的让我茫然和心疼。于是我立刻决定,去找他。
小雪,陪陪我。他用着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我说。我游戏以外的名字,除了蓝子,只有他知道,而那时,他还是半个陌生人。也许这就是种缘分。
好。我完全不明白状况。我只是莫名其妙的把这当成一种责任。
跟着他到了酒吧,默然看着他和另两个人的对话,我终于知道,他,就要失去些什么了。而我,是能稍微给他安慰,帮他度过“失去”心情的人。也许可以是任何人,但那天,恰巧是我。
大哥,不要走!小桑几乎用吼的。
小桑,别这样。记住,你和高不可以再随便PK。我走以后,你们立刻去发公告道歉,每人发3个。JAKE说话了,他就是大哥。记得以前被家将斗士欺负的感觉吗。所以不要去欺负别人,要打,就来正大光明决斗。
大哥就是要这样当的吧。我在心里想。这些不点不破的道理,一定要由他们说出来,然后,可以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大哥,你能不走么!你走,我就删帐号!小桑开始不理智起来,也许他觉得这个法子有用。也许我这个局外人更能看出JAKE的坚决。于是,我开始同情小桑。
小桑!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还当不当我是大哥!JAKE也火起来。我不删帐号,有时间我会上来看看,如果你删了,就永远见不到我。威胁这一招,JAKE明显比小桑用得好。
小桑和高开始沉默。
一个女孩走进酒吧打破了沉默,JAKE哥哥,你有钱么,借我点。
小桑一下爆发了,滚!你是什么东西!说着,拔剑向女孩砍去。
住手!小桑!再这样我不认你!妹妹,哥的钱都给你了,一会找你,你先走吧。
女孩忿忿地骂了一句有病,就匆匆走了。
小桑,你干什么!她是我妹妹!
大哥!你当她是妹妹,她当你是哥吗?她关心过你吗?她知道你要走吗?她跟你道别过吗?她除了会要钱还会干什么!小桑的声音发颤,我看到他的拳头握的很紧。
她…毕竟叫我一声哥哥,我就不能不管她…
好傻。我忍不住说了这两个字,话一出口急忙捂住嘴,我不想破坏他们兄弟的气氛。幸好没人注意到我,我就一直站在那里,听着,看着。
小桑,高,以后照顾好娜娜,她不会打架,从没PK过,级别再高也会被人欺负。我一会把我的装备都给她。还有,你们要专心练级,小桑,礼拜六之前要到59,高要到56。就这样,你们去练级吧。我走了。
简简单单地,JAKE交代完了。可是三个人谁也没动。
大哥,咱们,再喝一杯酒吧。
哈哈,好,来,干!
大哥,我想哭。
混蛋!哭什么!是不是男子汉!
我就是混蛋!我就是舍不得你…
我很后悔当时插了一句,但我忍不祝我说我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我先出去了。然后我跑到街上,依然是人来人往,没有因为谁的离开和归来而有丝毫的改变。
大哥,保重!小桑说了最后一句,然后也跑出来。低着头站在我身边。
走,去发公告。不知道他在跟谁说,我只跟在他身后跑向公告处。
看他们一遍一遍低声下气的道歉,认骂。心疼。
今天,就陪他们了吧。谁叫我,就是看不得离别呢……
那天晚上,与其说是我陪他们,不如说是他们陪着我。
小雪,你知道我多久没睡了?
我摇头。但从小桑沙哑疲惫的声音,我听出他很久没休息过了。
46个小时了。小桑说的轻松,好象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个陌生人。
那你…不困吗。话一出口我知道我问的多余。但我不想说些表示惊讶的话,也许潜意识里觉得那很做作。
困。小桑傻笑着。
那去睡吧。我说完也笑,突然觉得我整个晚上似乎都在说废话。
我…答应大哥要努力练,答应过的,就要做到。小桑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他依然坚持。
看来我再说什么也是多余,不如想个折中的办法,总之不能让小桑再熬下去。于是我说,那好,我今天冲法师,你们帮我。一起练,到了法师都下线睡觉,OK?
小桑兴奋起来,好象接到了任务一样。好,我们帮你,一起努力。
我发现我这个决定还是错了。有小桑在,我根本无法专心打怪—他总是莫名其妙的发呆,弄得我提心吊胆,时不时要给他加hp,叫他也不理,似乎有几秒钟是不存在了一样。
怎么回事?我问高。
他差点睡着。高说。我知道他和小桑在一个网吧,小桑就坐在他旁边。
又一次把险些丧命的小桑救回来,我悄悄对高说。高,小桑如果再睡,就不要他玩,让他去睡,他不能再熬着了。下一次,我不会救他。
高点点头,说小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
小雪,你别管我,你专心打,别给我加血,我自己行。小桑一瞬间的清醒,说了这几句话,然后不再有任何反映。然后我就看着石魔走到他身边,一下一下,重重地击在他身上,几次我几乎要把魔法放到他身上,可我忍着,就这么看着他被打死。
好了,小桑,睡吧。我长出一口气。
高在旁边笑了,呵呵,小桑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那一瞬间我在levepup的光芒里,看到小桑孩子般执著的脸。睡得很香。
生活就是艺术。这是谁说的来着?好象很对。
人之所以爱怀旧,是爱看那些被自己的记忆一天天美化的过去的图画。记忆里的,才是艺术,记忆里的,才真的那么美。
所以,也许现在我记忆里,那天的小桑,也被美化了也说不定,使我愿意一遍一遍去怀念。
就像我同样喜欢怀念我的大哥。
大哥,那么多事儿,从哪儿开始呀?你记得么?我问大哥,却看到他傻笑着一脸茫然。这不重要吧,我们还有机会去回忆,够幸福了。哦,那我只能说我是个贪心的人。大哥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发誓我没那么开心的笑过。
本来一切是没有预谋的,但我就是这么令自己都琢磨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希奇古怪的点子就冒出来捣乱。就好象我厌烦一次次挡在我魔法前面的战士却只能看着他们干生气,欺负我心软怕误伤吗?偏就有一天,我要发一次小怒。你挡,你再档,我让你挡。Xiu~~xiu~~N个火放出去,倒了一片――谁让你们Y挡我的。哎哟~真对不起矮您看您怎么就跑我火球前面去了呢?这可怎么办呀,真是的,您等会儿,我去找祭祀啊,包救包活……我跑~
大哥,其实我本来也没想,我就是觉得吧,你看,自从我学了混乱和猪网就没地儿使,人家看偶hp少得可怜,PK也不带偶玩……我混~我猪~……我也不明白怎么那天的魔法成功率就那么高,我一共就放了两个,就都中……你身上了。
满西荒地的疯跑,我又笑又叫,连石魔也变得可爱。大哥满身缠着混乱蛛网,四处乱撞,一边跑一边555555。可恨我又放了个火墙,烧呀烧,蛛网缠身,想来跑得很辛苦吧,我站在一旁哈哈乐着看大哥一边哭一边逃离火墙。刚出了火墙范围,一个火球就这么pia~甩在脸上。大哥一串又一串的。。。。。。我一串又一串的hahahaha,正乐的高兴,忽觉跑步速度一下慢了。睁眼一看,天天天呀,大哥站在我不远处,早把混乱蛛网甩给我,身上闪着魔法光芒,显然是火墙的招呼。555555,大哥我错了,错了错了。你错了?我没错呀,我的魔法使得可准确了,你看啊妹妹,就这么往你身上一点……不就行了,热么?热的话来个冰球球吧~哈哈哈哈。别以为这是大哥得意的笑声,这是我乐的。因为我们同时被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杰国骑士砍倒。骑士看着我们,打了一串。。。。。。看我们乐得开心,他似乎很不解,你们干什么呢?没看到呀,笨,我们在决斗玩呀。哦,对不起啊,再见。没关系,回见矮
喂,大哥,骑士砍了我们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那你为什么被他砍了要说没关系?那你为什么要跟他说回见,还想被他砍呀?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是不是?不承认都不行—回忆里的大哥,我,是比现实的可爱的。直到现在,我和大哥飘在国战场上聊天时,口中念念不忘的还是那几个老名字。似乎再没新的名字可以走近我们。
呵呵,是呀,我还记得阿神第一次叫你妹妹,你兴奋得不得了。是啊,我说,我也记得我第一次叫你大哥你也兴奋得不得了。第一次你用火墙迎接逍遥时阴险得不得了。是啊,我说,第一次你用陷阱迎接武鸣时也卑鄙得不得了。第一次你被照趴趴照时哇哇的哭。是啊,我说,第一次你被照趴趴照时也哭着求我来着。第一次你去伊斯像老农进城。是啊,我说,第一次你进伊斯像鬼子进村……
第一次你说要走,我很难受。
是啊,我说,第一次我说要走,也是最后一次。我想我终于明白小桑说大哥再见时的感受。那并不好受,也没有丝毫的浪漫色彩。
一个人死了以后,见到了天使。天使说,恭喜你,你死后为你哭的人比笑的人多,这是你在人间做好事,待人善良的结果,所以,你可以上天堂了。那人却说,我还是下地狱吧,我不想让那么多人为我流泪。天使说,不行,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可知道,流下的泪是不能收回的。
所以即使是地狱,我也留下来。就算只是飘着聊天。
也还有你们。
我的散乱记忆中,必须有你们。
|